趙鼎說到這裡,眼角竟然湧出了淚水。李世輔的心口也仿佛被什麼壓住了一般,很不舒服。
「李將軍,我原是看不上新黨的,絕對王安石之流和禍國妖孽……我在君前一番慷慨陳詞,希望陛下能夠改弦更張,多親近朝臣,君臣一心,摒棄黨爭,自然天下大治。可當時官家卻斷言禍國殃民,新黨罪三,舊黨罪七……若非至此,我焉能服氣!新黨縱然有萬般不對,熙河開邊卻是沒錯的,司馬君實無論如何,也不該棄了這大好山河啊!」
趙鼎揚天大吼,宣洩著心中的憤懣。
他向趙桓進言,希望超越黨爭,可說句實話,黨爭這個東西,又豈是能輕易消除的,哪怕朝代都亡了,還是要繼續斗下去的。
在趙鼎的心裡,自然是偏向舊黨居多。
可是趙桓又明顯偏向新黨,和皇帝意見不一樣,是個很可怕的事情。趙鼎這傢伙還真有個倔脾氣。
他來陝西,跟西夏交涉,見耶律大石,就想看看昔日新舊黨爭的關鍵,真正了解二者的是非對錯。
趙鼎有定見,卻又不是固執己見。
湊巧的是大石戰敗,逃往西域,他立刻決定,走河湟故道,前往西域,見耶律大石倒是其次的。
能夠走一次這條道路,便是一種成功了。
從漢代通西域開始,河西走廊就是連接中原和西域的要道,圍繞著這片土地,有太多的故事,涼州、敦煌、玉門、樓蘭……這些名詞都寫在書里,刻進骨子裡。
沒有一個的讀書人能迴避這些。
可令人絕望的是,這些地名,沒有一個屬於大宋朝……河西走廊捏在西夏手裡,中原和西域的連接被徹底割斷。
只要還有那麼一點人心,就不得不承認,這是大宋心中最痛苦的地方。
對此大宋也不是沒有做過努力。
王安石當政之後,任用王韶主持西北軍務。
王韶勾畫了一個戰略,既然直取河西走廊,滅亡西夏很困難,就從河湟之地下手,先取了青唐,以此為據點,招撫吐蕃兵馬,從南邊迂迴包圍西夏!
在這套方針的指導下,大宋拓土兩千里,收復熙,河等六州之地,後來更是成立了隴右都護府,伸出了一條長長的臂膀,從南邊包圍了河西走廊。
而趙鼎這次走的就是這條道路,不然如何能輕易進入西域。
可就是這麼一大片土地,在舊黨的眼中,居然是可以放棄的,他們試圖以此換來和西夏的議和!
誠然,在五路伐夏失敗後,大宋兵力財力幾乎耗盡,熙河之地,還面臨著吐蕃諸部的不斷反撲,兵連禍結,靡費巨大……可這就是放棄土地,苟且求和的理由嗎?
漢朝哪一次出擊匈奴,不是耗盡國庫,哪一次不是屍山血海,損失慘重……可大漢朝就是堅持下來了,所有才有強漢之名。
說到底慫就是慫,沒有什麼好辯解的。
而且舊黨妥協退讓,也並沒有換來和平,西夏繼續南下,戰火燒得更旺了。
後來新黨章惇掌權,再度把西夏勢頭壓下去,一度幾乎滅夏。
再後來,輕佻的趙佶罷免了章惇,幾十年流血付出,化為烏有……再後來,蔡京掌權,西北繼續用兵,也還能壓住西夏。
可蔡京童貫之流,如何能比得上王安石和章惇等人……再之後就是金人崛起,一切都成了泡影。
「官家心向新黨,卻也不是沒有道理啊!」趙鼎低聲嘆道。
李世輔認真瞧了瞧趙鼎,突然呲牙笑道:「李相公,你和那些讀書人還是不一樣的。「
趙鼎看著這個稍顯稚氣的年輕將領,忍不住哂笑,「有什麼不一樣,只不過我一直是小吏出身,雖然同情舊黨,卻是吳敏吳相公提攜……我直言勸諫,官家處罰,我知錯能改……寫到史書上,都算是佳話。我不像那些昔日的宰執相公們,把路走死了,便沒有回頭的機會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