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暴雨說來就來,如注的雨接連成雨幕傾泄下來,揚塵的地面迅速濕透,很快坑窪處便積了水。街上行人匆匆四散,躲雨的躲雨,冒雨回家的回家。
百貨大樓里這會兒幾乎沒了人,只零星幾個被雨擋住和臨時衝進來躲雨的顧客在逛。
二樓鞋櫃,黎菁站在櫃檯前,盯著櫃檯上擺著的兩雙鞋,糾結得咬住了手指指節。
兩雙鞋,一雙米色,一雙銀色。米色那雙是上好的小羊皮,皮質柔軟,七公分高的坡跟,前面還帶點防水台,鞋子也輕,走路不累,她上班也能穿,顏色還百搭,兩個字——喜歡。
但銀色那雙她也喜歡,亮閃閃的銀,鞋邊帶著光澤晶亮的碎鑽,十公分的小細跟,纖長腳型的尖頭,配她新買的那條掐細腰的魚尾裙再合適不過。
「巧巧,你覺得我買哪雙好啊。」
黎菁伸手拎起兩雙鞋,左看右看,還是選不好,她抬頭看向她對面的祝巧巧問道。
黎菁在百貨大樓當會計,她平時喜歡買買買,一有空就下來百貨里逛,百貨大樓各個櫃檯的姐姐妹妹們都和她熟,衣服包包鞋子小飾品各類毛絨玩偶里,她最喜歡買鞋,幾乎次次不落空,和愛八卦喜歡看美人的祝巧巧更是熟得不能再熟。
祝巧巧兩手各撐一邊櫃角,眼睛一直盯在黎菁的臉上,轉不過眼。
黎菁這張臉,祝巧巧看了四年,看一次,羨慕一次,怎麼就有這麼漂亮到無可挑剔的人呢。
不過巴掌大的小臉,白生生的,帶著清絕穠艷的精緻,兩道柳條似的彎眉,俏鼻挺秀,一雙明嫵上翹的狐狸眼,眼角卻略有鈍感,眼裡像淌著一汪春泉水,清凌凌的,瀲灩動人。
怎麼看怎麼好看,感覺女媧造人的時候,旁的人都是隨手一捏的,就黎菁被厚待了。
她怎麼就沒生這麼一張臉呢。
抬手摸一下自己圓得過於普通的小臉,祝巧巧心裡泛酸,她視線移開,看一眼黎菁細白手指拎著的兩雙鞋:
「這兩雙都剛到的,上腳腳感舒服,你穿上也好看,喜歡就都買下來咯。」
本來想得個建議的,結果更糾結了。黎菁小臉一垮,嘆道:「我也想,沒錢啊。」
「你,沒錢?」祝巧巧像是聽到世紀大笑話,掃一眼櫃檯上黎菁占了半個柜子的購物袋,不客氣的朝天翻了個大白眼。
黎菁視線跟著祝巧巧看的方向落過去,輕抿抿唇,沒說話。
她確實沒錢了,實際買這麼一堆,她都後悔了。
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想買就可以隨心買買買,喜歡就可以都弄回家的黎菁菁了。
一個月前,她的老父親黎萬山同志,扔給她一份報紙,指著上面1990世界盃團體賽女子團隊奪冠的新聞和她說道:
「你看這才是中國女子,自強不息,巾幗不讓鬚眉,你再看看你,出來工作也兩三年了,一事無成,兜里也沒存下一分錢,只知道買買買,每個月還得靠家裡貼,簡直是給你幾個侄子開了個壞頭。
今年你也二十二了,我們這家屬院裡,和你同齡的都嫁了人,前面那個秀秀,前段我看到她家孩子都能去打醬油了,我們家也不要求你趕緊把自己嫁出去,但是你至少得經濟上自己給獨立了。」
「從今天起,家裡人包括你媽,你三哥都不會再給你零花錢,你自己學會合理安排自己的工資,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沒節制。
你看看你這幾年買的,那些衣服褲子鞋都快把屋塞爆了,床上的那些娃娃已經把你淹了,再買你得睡地上去,你要學會克制自己......」
老父親這回比以往都果決,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,讓家裡人都聽了他話,說不給錢,就真不給錢了,任她撒嬌痴纏都沒用。連主動問她錢夠不夠花,每月特別積極給她寄錢的三哥都不再給她寄錢了。
家裡唯一沒被嚴令過的,只有她還在北影上學,每個月買膠捲都需要積極打零工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