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邑位於洛水中游,因為地處成周之南,故而這裡從數百年前起就被稱為「周南」。這裡的人不與世爭,這裡的生活恬靜而安逸,時值陽春三月,陽光明媚,芳草萋萋,柳樹低垂,一切都那麼美好,一如那美麗的詩所唱的一樣:
「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」
「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」
荇菜屬淺水性植物,莖細長柔軟,葉片形似睡蓮,它漂浮於水面之上,伴隨著洛水的流動而左右搖擺,小巧別致的鮮黃色花朵挺出水面,一隻蜻蜓立於其上,翅膀不住微顫。
捕魚的小船從洛水上划過,在荇菜從里穿梭,漁家女搖著槳,她一邊唱歌,一邊對曬得發黑,正在撒網的自家丈夫露出微笑。
漁夫也笑,雙臂一張,大網朝波光粼粼的河水撒去,今日運氣很好,第一網就是沉甸甸的收貨。
「是條大魚。」漁夫和漁家女喜形於色。
不過等漁夫將網拉上來,倆人看清那網裡的東西後,他們的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。
死人,那是一個泡得發白的死人……
漁家女嚇了一跳,呀的大叫一聲,整個人癱坐在船里,而漁夫趕忙將網松回去。擦了擦冷汗後,他放目望去,卻見洛水上還有無數浮屍飄來。
到了晚間時,有不嫌瘮人的好事者數了整整有三四百具之多,算上一路擱淺或者沉底的屍體,總數可能還更多。
從撈上來的屍體上那些箭傷痕跡來看,應該是在戰事裡被殺的,但是他們被草繩拴在背後的手,又說明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……
這件事情就這麼過去了,到三月中時,漁家女仍然不敢下水捕魚,甚至連吃魚都犯噁心,而毛邑人仍在為前些天過境的浮屍而津津樂道。可讓他們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面,三月十六日這天,一支多達五千人的趙軍再度借道成周,途徑毛邑,向洛水上游增兵。
大軍過後,有人開始猜測,那些屍體,或許是在上游與趙軍交戰的鄭人。但不管這個猜測是否是對的,毛邑、周南,乃至於整個成周與世無爭的氣息,都在這個春天裡完全被打破了。
……
因為消息閉塞,盜跖在洛水殺鄭俘五千的事情,尚未傳遍天下。
最初是鄭國人從僥倖逃出來的俘虜那裡得知了這個消息,他們將這件事稱之為」洛水之難「,整個國家中「子哭其父,父哭其子,兄哭其弟,弟哭其兄,祖哭其孫,妻哭其夫,沿街滿市,號痛之聲不絕」,尤其新鄭,幾乎家家披麻戴孝。
從此盜跖窮凶極惡之名,能止新鄭小兒夜啼,他那吃人心肝的老傳聞,又被翻了出來,越發添油加醋。
趙氏那邊也在第一時間就得知了洛水之戰的勝負,以及盜跖殺俘之事,不出意料,趙氏的故絳行營果然掀起了軒然大波。
「五千人,那可是五千條人命!」子夏很憤怒,對於盜跖在洛水之畔做的事情,他直接以「令人髮指慘絕人寰」稱之。
鄭國人鄧析驚聞此事後,也上書趙無恤,說:「《尚書》言,罪疑惟輕,功疑惟重。與其殺不辜,寧失不經。審案也建議從寬量刑,何況對待俘虜?」鄧析乃大理,是為趙氏做事的諸多鄭人之首,地位崇高,他的上書,也代表了鄭士們對盜跖的憤怒。
至於那些本就對盜跖有成見的孔門弟子們,更是聯名上書趙無恤,顏高稱若自己在盜跖手下,寧可自己被殺,也是絕不會對手無寸鐵的俘虜下手的。
而他的師兄弟們更是直指盜跖本身,說道:「司馬法曾言,入罪人之地,雖遇壯者,不校勿敵,敵若傷之,醫藥歸之。柳下跖本為江洋大盜,不知仁義為何物,濫殺俘虜,洛水為之不流,此事若為天下人所知,定然會辱沒上卿仁德之名!還望上卿嚴懲,殺之祭洛水冤魂,以儆效尤!」
看了這份聯名上書後,趙無恤自嘲道:「我在諸侯里從來就沒什麼仁德之名。」話雖如此,但他內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