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月如鉤,幾隻老鴉揀盡寒枝不肯棲,在夜幕中悚然哀號。
亂葬崗,一對消瘦身影在一座座黃土堆砌的簡陋墳頭之間移動,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背著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,趴在後背上的女孩面容枯黃,饑寒交迫下唯獨那雙眸子尚且僅剩幾分靈氣。背負女孩的少年一臉的憂色,雙手儘量不去觸碰到女孩被野狗咬傷的大腿傷口,他和她都是幾十里外的乞兒,白日沿路行乞,夜晚就靠尋找墳頭的祭品果腹,蜀中之地有此風俗,下葬當日在墳上放些饅頭糕點,一說是讓生魂黃泉路上食用,二說是收買附近的遊魂野鬼不與下葬者的生魂為難。
「興,百姓苦,都變作了土。亡,百姓苦,都變作了土。」因為身處累累荒冢間,女孩只能用聲音壯膽,她雖然臉色蒼白,但嗓音極為輕靈,這是她偶爾聽說書人嘴中吐出的東西,靈犀一動,便讓她用獨特的糯軟腔調吟唱出來。小小年紀,身陷亂世,不懂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這些堂皇大道理,只是胡亂將道聽途說二來的《驪山懷古》和張養浩的《山坡羊》雜糅在一起,從她稚嫩嘴中唱出,若能聽在有心人耳中,想必也別有一番辛酸滋味。
已經背負女孩行走許久的少年已經被汗水朦朧雙眼視線,野墳亂冢間瀰漫的森嚴鬼氣也讓他毛骨悚然,但是他卻連喘氣也不敢大口,最大程度掩飾自己的害怕和疲倦。但是這個女孩與他朝夕相處,加上本身聰慧靈秀,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。輕輕的幫他擦拭了一下汗水之後,望著眼前的亂葬崗,女孩忍不住又幽幽的問了句:「我們也會死嗎?」
「不會的。」少年擠出一個笑臉,安慰女孩。
「戲裡都說人難逃一死,吳爺爺也死了。」女孩黯然道,她是個很聰慧的孩子,雖然沒辦法像富人家孩子接觸琴棋書畫,但哪怕只聽過一次的詩詞,便能朗朗上口,她所說的吳爺爺是個算命先生,與他們相處過一段時日,一有空老頭便說些神仙志怪,或者教女孩一些張冠李戴後的詞曲,最後凍死於一個大雪紛飛夜,這讓少女對死有一種刻骨銘心的忌諱。
「神仙不會死。」少年張開嘴,嘴唇乾裂,綻出鮮血,悄悄舔掉血跡,他有一口雪白的牙齒,與那張黝黑的臉龐構成鮮明對比,他摟緊少女,望向遠處黑魆魆的高山,「吳爺爺說那山里就有神仙,等你病好了,我帶你去那邊山里,說不定我們遇到神仙,就不會死了。」
遇仙求不死,這寥寥幾個字,說來簡單,可難於蜀道何止千百倍。也許老人也就是隨口一說,滿足兩個孩子的好奇,對於窮苦人家來說求仙修道之人尚且高不可攀,何況虛無縹緲的仙神。
「找到了!」突然之間少年眼前一亮,苦苦尋覓祭品大半晚的少年終於看到一座新墳上擺放有一碗糕點,碗是破碗,糕點也註定冰冷僵硬,但在他眼中卻比什麼都寶貴,因為他不確定再挨餓下去背上的她是否還可以繼續撐得下去。
小心翼翼將她放下離新墳遠遠地地方,找了塊石頭鋪上幾把乾草,讓她坐上,蹣跚著走去,因為老話說搶生魂食物是大不吉的事情,是會折壽的,少年雖然自幼孤苦,已經被困苦的日子磨礪出堅韌個性,但肯定也會忌憚鬼神,所以他在墳頭結結實實磕了九個響頭,似乎覺得還不夠,又磕了九個,這才從碗中拿出饅頭,轉頭望向女孩,偷偷在四五個饅頭上啃微不可見的一小口,喃喃自語道:「這饅頭是我拿的,妖魔鬼怪要找就找我一個人,我也咬過,就是我的了,折壽也折我一個人的。」
跑回女孩身邊蹲下,他將饅頭悉數交到她手中。
「有四個。」少女雀躍道。
她將三個遞還給少年,自己留下一個,笑臉燦爛如夏花,道:「我胃口小,吃一個就飽了,你吃兩個,剩下一個我們留著路上吃。」
看著女孩塞進自己手中冷硬的饅頭,少年就如同握住了世界上最稀罕的珍饈。
「快吃吧。」女孩小口小口的咬著饅頭,看著傻傻不動的少年,噗嗤笑了笑。
少年也已餓極,看著少女的笑臉,他故意啊嗚一大口狠狠的在饅頭上咬了